法院在审理著作权侵权案件过程中，应当首先要求权利人明确索赔数额的依据，即权利人损失、侵权人获利或者许可费标准；法院在前述标准基础上适用裁量性赔偿的，应当阐明概括性计算的依据和方法；无法对损失、获利进行概括性计算，亦缺少许可费标准的，则应当明确适用法定赔偿，且就单一侵权行为的赔偿数额不能突破《著作权法》规定的最高上限——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当前经济形势下知识产权审判服务大局若干问题的意见》（法发〔2009〕23号）（以下简称《意见》）第16条规定：“对于难以证明侵权受损或侵权获利的具体数额，但有证据证明前述数额明显超过法定赔偿最高限额的，应当综合全案的证据情况，在法定最高限额以上合理确定赔偿额”。版权司法实践中，亦多有个案在权利人未能证明受损、获利具体数额的情况下，判赔数额超出法定最高限额。那么，适用法定赔偿，判赔数额可以突破500万元吗？如何理解“在法定最高限额以上合理确定赔偿额”？
适用法定赔偿，不能突破最高限额
《著作权法》第五十四条规定，“权利人的实际损失、侵权人的违法所得、权利使用费难以计算的，由人民法院根据侵权行为的情节，判决给予五百元以上五百万元以下的赔偿”。笔者认为，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释、各省高级人民法院的裁判指引和法官在个案中依法行使裁量权均应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显然不能突破法律的明确规定，即依据《著作权法》适用法定赔偿，赔偿数额不能超过500万元。
在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首批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典型案例之一“旅游卫视台标著作权侵权纠纷”案（以下简称旅游卫视台标案）中，一审法院认为本案侵权获利明显已经超过当时《著作权法》规定的法定赔偿最高限额50万元，酌情确定赔偿200万元。侵权人以一审判赔数额突破法定最高限额为由提起上诉。北京知识产权法院在其二审判决中阐明，法定赔偿“既是对法官司法裁量权的赋予，也是对司法裁量权的限制，避免法官拒绝裁判的尴尬，同时也是快捷解决纠纷的需要，因此，该定额不能突破”。北京知识产权法院将该案作为典型案例发布，并在典型意义中特别提到法定赔偿的最高限额不能突破。北京知识产权法院在其审理的另一起“武侠小说改编游戏著作权纠纷”案中援引了旅游卫视台标案，再次重申“法律赋予了法官在法定额范围内进行酌定的权力，该定额不能突破”。
裁量性赔偿或多个侵权行为累加均可能导致判赔超出法定最高限额
既然法定赔偿最高限额不能突破，最高人民法院《意见》第16条提出的“在法定最高限额以上合理确定赔偿额”又该如何理解和准确适用呢？笔者认为，最高人民法院的《意见》第16条中，确实导致了部分法官和当事人误认为法定赔偿最高限额可以突破；个别判决直接援引、套用《意见》第16条的文字表述，却没有说明其采用的赔偿计算方式是对损失、获利的裁量而非适用法定赔偿，进一步加深了“法定赔偿最高限额可以突破”的误解。
《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关于侵害知识产权及不正当竞争案件确定损害赔偿的指导意见及法定赔偿的裁判标准（2020年）》第1.8条明确，“裁量性赔偿不是法定赔偿，属于对权利人的实际损失或侵权人的获利的概括计算。有证据证明权利人的实际损失或侵权人的获利明显在法定赔偿限额以外，综合全案证据情况，可以在法定限额以外合理确定赔偿数额”。笔者据此理解，“可以在法定限额以外合理确定赔偿数额”不是适用法定赔偿，而是适用裁量性赔偿，需要对损失或获利进行概括计算。有专家亦曾撰文强调“这种裁量不是适用法定定额赔偿，不能混同于法定定额赔偿的适用，而仍属于实际损失的确定”。北京知识产权法院在旅游卫视台标案二审判决中维持了200万元判赔并阐明，该案权利人明确提出了计算侵权人违法所得的方法，并提供大量证据予以证明。权利人的主张具有合理性，法院依据证据可以进行概括计算，裁量侵权人违法所得，而非适用法定赔偿并突破最高限额。
除了适用裁量性赔偿的情形，案涉多个侵权行为的情况，如果适用法定赔偿，也可能导致全案累计赔偿数额超过法定赔偿最高限额。判决针对每一个侵权行为适用法定赔偿，并在最高限额内酌定赔偿数量，并未突破最高限额。例如，在央视起诉某视频网站未经许可提供千余段足球世界杯赛事节目视频著作权侵权纠纷一案中，北京知识产权法院在其二审判决中认为“采用法定赔偿方法给予五十万元以下的赔偿，是针对一个侵权行为，而并非针对全案。因此，在本案涉及多个侵权行为的情况下，本案赔偿数额不以五十万元为上限”，并全额支持了权利人400万元的索赔请求。
综上，导致当事人误解适用法定赔偿可以突破最高限额的原因，往往是因为判决作出了超过法定赔偿最高限额的判赔数额，却没有说明适用的是裁量性赔偿，抑或存在多个侵权行为累加等情形；即便适用裁量性赔偿，也缺少阐明概括性计算的依据和过程。笔者建议，法院在审理著作权侵权案件过程中，应当首先要求权利人明确索赔数额的依据，即权利人损失、侵权人获利或者许可费标准；法院在前述标准基础上适用裁量性赔偿的，应当阐明概括性计算的依据和方法；无法对损失、获利进行概括性计算，亦缺少许可费标准的，则应当明确适用法定赔偿，且就单一侵权行为的赔偿数额不能突破《著作权法》规定的最高上限。